2013年11月23日 星期六

上合歡山

天色蔚藍,迷你倉像陽光直射在藍寶石上,發出一種晶瑩剔透的溫暖,然後鋪灑開來,填滿了我們的視野。一車四個人,弟弟駕駛一輛底盤很高的旅遊車,離開台中,往合歡山去。他說,我們先經過埔里,在日月潭繞一圈,再上合歡山,一直開到三千多公尺的武嶺,觀賞秋日的峰巒之後,再回到清境農場過夜。我說,十來年前去過日月潭,好像要開上三四個小時,路途崎嶇盤繞,並不好走。至於合歡山的武嶺,我也去過,那是一九六二年,五十年前的往事了,台灣的橫貫公路剛剛開通,上山真不容易。先在霧社停留了一夜,第二天徒步上山,好像第三天才到達武嶺,躊躇滿志,一覽眾山小。弟弟說,你那是老黃曆了,都是發了霉、長了苔的舊事,跟現在台灣的交通概念真是判若雲泥。你去跟小青年說說,他們一定以為你是穿越時空的清朝人,是屬於劉銘傳、丘逢甲一代的。九二一大地震之後,也不知道是否為了吸引大陸觀光客,從台中到日月潭,興建了一條高速公路,不要一個小時就可以看到群山中的碧波萬頃了。陸客旅遊團千里迢迢,到日月潭去照一張「到此一遊」,順便上合歡山遊玩,都是一日遊,當天就來回的。他說的沒錯,不到一個小時,我們就看到群峰圍繞的日月潭。波光粼粼的,居然還相當秀麗,沒被洶湧前來的陸客踏成泥沼。我記得當年住過教師會館,現在雖然正在整修,還是想進去瞧瞧,憑弔一番已經逝去的青春足�。到了門口,有個警衛倒是盡忠職守,死活不讓進,瞧一眼也不行,好像正在翻修的樓舍是他祖先祠堂似的,不容外人窺視。沒辦法,只好到隔鄰的涵碧樓走走,瞻仰這棟湖邊最高級尊貴的酒店。弟弟說,這家酒店貴得離譜,住的貴客不是達官貴人、明星土豪,就是來訪的各國政要,風景卻是真好,霸佔了一個俯瞰日月潭全景的山頭,讓人心曠神怡。正說�話,一轉身,卻看到山坳對面一棟經營百貨小吃的大樓,一整面白牆上,正對�涵碧mini storage,漆�紅色的三個大字: 「含屁樓」。我們都笑彎了腰,差點沒岔了氣。對台灣的民主自由真是刮目相看,大大稱讚了一番:地是我的地,樓是我的樓,牆是我的牆,愛漆什麼字,關你屁事。就是看你不順眼,你能拿我怎麼樣?在埔里逛了一下,到李仔哥吃碗爌肉飯,喝了排骨湯,就直奔合歡山。山路蜿蜒曲折,卻寬闊平坦,十分好走。隨�山勢漸高,山風也就冷颼颼的,感覺與山下相差攝氏十度之多。到了昆陽,有個太魯閣國家公園的牌坊,我們下來拍照,穿起了羽絨服,居然還覺得寒風掃過臉頰,像剃刀刮過一樣。冷風這麼一吹,我突然想起,五十年前,我剛考上高中,參加橫貫公路徒步旅行團,從霧社走上合歡山,整整走了一天,到天黑投宿的第一個旅舍,就是昆陽休息站。還記得那時走在大山�,腳下是新闢的碎石路,周遭環抱的,是不見人�的原始大山。我們幾個自命為開拓勇士的同學,一路喊,一路唱,敞開了胸懷,引吭高歌,向�綿延無盡的山巒峰嶺,漫灑無羈的青春。有個同學爬上路邊一塊磐石,豪邁地伸開雙臂,大聲吶喊,好像對�青山發誓:我們要反攻大陸,還我河山;我們要頂天立地,重整山河。沒錯,就是這�,昆陽,我們拋擲青春無知的地方。那位仰天呼喊的同學,早已入了美國籍,十幾年前還在上海,擔任一家高科技跨國公司的駐華代表,現在也不知何方去了,想來是退休回到加州,頤養天年了吧。繼續往山上去,看到山坡起起伏伏,覆滿了短短的青草,很有點曼妙的風姿。公路繞行在山坡上,像一條舒展開的腰帶,輕輕盈盈,抱住大山豐腴的胴體。公路開到山頂,立有一塊牌坊,上書「武嶺」,標高海拔三千二百七十五公尺。山風極其強勁,要扶�欄杆才能爬上觀景台。我站在那�,極目遠眺,好像看到了五十年前的青春少年,在遠遠的山巒弧線上奔跑,逐漸隱入了雲端。文.鄭培凱鄭培凱,學者、詩人,近著有《行腳八方》等。迷你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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