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3年9月28日 星期六

獨家專訪:中信集團前董事長及前黨委書記孔丹

網上瘋傳紅二代聚會,自存倉退休高官孔丹與普世派代表秦曉激辯爆粗口。孔丹堅決否認爆粗口,並稱與秦曉從小是鐵哥們,但如今政治理念分歧。孔丹出新書,追溯文革、中信及光大等歷史風雲。 關注中國政壇,都會關注被境外輿論描述的所謂「太子黨」。太子黨專指中共老一代高層官員子女及其親屬,他們通常擁有廣泛的社會關係,其中不少人獲取了重要職位。這一陣,太子黨「左右分裂」、「保守與改革兩派決裂」的話題熱議,事緣前不久,前中共總書記胡耀邦三子胡德華在京城《炎黃春秋》雜誌社一次會議上發言,引述了北京四中部分校友去年某次聚會上的一場風波。 中共黨內關於普世價值及憲政之爭異常激烈,在「太子黨」內部也出現「你死我活」的分歧,爭論糾結於這些紅二代之間。胡德華說:「咱北京最好的男校老三屆一些成功校友聚會,校友當年都是北京的紅衛兵、西糾等,一邊是普世價值,一邊是正統派各級官員,後來大家就吵起來了,吵起來之後,就說你們這些普世派別給我們領導來添亂了,他把大家苦口婆心的話叫添亂,後來我們這個普世同志就說,百姓的呼聲你們真的就不知道,真的就沒聽見?聽見了也還能那麼平靜那麼無動於衷嗎?官員同志就說,你的意思不就是要共產黨下台嗎?普世說,同學啊,你怎麼連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同學的話都聽不進去。官員同志大怒說,你他媽還是共產黨員不是了,你還有信仰沒有了。後來我們這個普世同志就說,那你有信仰沒有啊,你把你的老婆孩子全放到美國去,那你有信仰嗎。然後這校友就掛不住了,說我操你媽的……結果你看,這說明什麼呢?就是說啊,事情都知道,道理呢也都明白,但是不能說,不能商量,否則就老拳相加。」 這番話經人演繹後,成了「秦孔罵架」,在網絡上四處流轉,香港媒體廣泛引用。那位「官員同志」被指是孔丹,那位「普世同志」被指是秦曉。孔丹,已如前述。秦曉,博源基金會理事長,前招商局集團董事長、招商銀行董事長,父親秦力生曾擔任西康省委副書記,中科院辦公廳主任、副秘書長。 被演繹的版本是:孔丹指責秦曉給領導添亂,秦曉質問孔丹:「是真的聽不到百姓的呼聲,還是聽到了仍然如此平靜無動於衷?」孔丹反問「你的意思不就是要共產黨下台嗎?」秦曉說:「同學啊,你怎麼連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同學的話都聽不進去。」孔丹問「你他媽還是共產黨員不是了,你還有信仰沒有?」秦曉質問「你把你的老婆孩子全放到美國去,那你還有信仰嗎?」孔惱羞成怒而破口大罵:「我操你媽!」隨後兩人拳腳相加。 北京西城的第四中學毗鄰中南海,許多紅二代、紅三代都在此學習成長,這是一所高幹子弟和平民精英雲集的知名男子中學,集中了很多國家領導人、元帥和部長的後代。用孔丹的話說:「四中不是一個幹部子弟飛揚跋扈的地方,在四中,高幹子弟都很低調,穿衣服打補丁,對我們來說是平平常常的事。」孔丹和秦曉都是當年少有的中學生黨員。在文革中,最早成立學校紅衛兵組織,這個以高幹子弟為核心的派別後來被稱作「老兵派」。與其他學校的激進情況相比,四中紅衛兵相對溫和。孔丹出任西糾總部負責人,秦曉是西糾總部宣傳組負責人。孔丹、秦曉和「戰友們」更在意的是維持秩序,他們頑強地試圖控制日益躁動的紅衛兵情緒,將風暴限制在可控範圍內。孔丹與秦曉從小到大是莫逆之交的鐵哥們,但如今其政治理念南轅北轍,最終水火不相容。 儘管這場風波的傳言紛呈,但被大家喻為「每臨大事有靜氣」的孔丹,對此卻沒有旋即公開澄清。在圈子�,有語言天才的他,素有「鐵嘴」之稱,但他平素對外少言寡語,任職三十年極少接受傳媒採訪。九月九日,孔丹在香港對亞洲週刊說,那天在校友聚會上,確實發生了爭論,不過,他堅決否認自己罵過那樣的「粗口」,因為秦曉完全清楚他妻女的狀況與美國毫無干係,何來質問一事,又何來所謂惱羞成怒、破口大罵?而且日前秦曉見到他時,當面矢口否認了此事。但不實傳言就這麼迅即散布,人們都信以為真。 他說:「最近輿論場上的這個關於我的傳言,還是那句老話,謊言是不能長久的,謠言止於智者,這是我的基本看法,也是我的希望。首先肯定是謠言,肯定是謊言。我覺得這也是一種悲哀,對一個那麼嚴肅的論爭,竟然採用這樣的一種方式,捕風捉影、張冠李戴、無中生有,說重一點兒是信口雌黃。基本手法就是對被攻擊對象醜化、矮化、妖魔化。這樣的傳言就是意圖貶損我的人格,這是不是很有點文革遺風?Cyber Bullying,網絡暴力,網絡欺凌,在輿論場上肆虐,這成為一種話語環境,在我看來這實在是令人不齒的做法。我能說的,我想說的就是這些,清者自清,濁者自濁吧。如果非要一辨真偽,最好去問放出傳言的人。」 當下,一部十二萬字新書《孔丹口述——難得本色任天然》正在香港熱賣。這部書由北京以研究與寫作文革史為主的米鶴都編撰,香港中港傳媒出版社出版。亞洲週刊獲悉,這部書在中南海高層引起關注,近日中央多個部門一再從香港調書購書。 這部口述史,講述了自己出身於紅色家庭的紅二代的經歷。孔丹,文革前北京四中的高材生,校團委副書記,北京第一批中學生中共黨員。他是首都紅衛兵西城糾察隊主要發起人和負責人,連續發布十個「西糾通令」,曾對初期的文革運動有頗大影響,他因此兩度繫獄。他是被習近平稱為「當年在陝北�洞�還讀黑格爾」的知青;七八年以同等學力考上吳敬璉的碩士研究生,成為開門弟子;孔丹曾任國務委員、國家經委主任張勁夫的秘書。一九八四年,在其秘書任上,身為國家經委幹部,孔丹與冶金部幹部董志雄聯名上書,給中央領導人陳雲寫信,反映在整黨中應如何正確對待「老紅衛兵」的一些想法,是對當時清理三種人政策的反思,由陳雲、胡耀邦、李先念批示,鄧小平、趙紫陽、喬石圈閱,成為中央政治局會議文件,中共最終在政策上作出調整。書中,詳盡講述了孔丹相繼出任國企領導者,即光大集團總經理和中信集團董事長經歷的那些歲月。 回顧走過的路,你有前後三十年的說法? 對。最近以來,有一個前三十年和後三十年的說法,我們這個年齡的人,大概正好可以自己的生命活到現在,分成大約前三十年和後三十餘年兩個階段。因為改革開放從一九七八年算起,到現在就是三十多年。我這樣年齡段的人,大概到七七年恢復mini storage考,是我們生命的前三十年,七七年正好三十歲。後面到二零一零年退休,又是三十餘年,即後三十年。 這個後三十年,你如何評估自己? 在光大十六年,是一個比較長的時期。從二零零零年起,我又被調到中信集團。當時我記得離開光大的時候,有一個新聞發布會,我還表達了這樣一個說法,我說我覺得我是像一個國有資產,國家安排到什麼地方就到什麼地方。這樣一種理念,和市場上的職業經理人的想法還是有差別的。我的心態是這樣的,我認為我是一個國家培養成長、應為國家服務、可由國家調配的國有資產。在中信到退任有十年半了。在書中,我也提到了光大遇到的危機,提到了中信泰富,幾乎讓中信集團陷入滅頂之災的那個危機。我們國家改革開放的事業不會一帆風順,因為是探索,因為在前進中,很多經驗不夠,我們會犯很多錯誤。所謂危機就是我們在發展中遇到挑戰時所犯的錯誤,這不需要迴避。我們的管理,我們的經營,我們的理念,我們的經驗,我們的人才,我們的危機處理能力,都只能在實踐中磨煉和提升。書中可以看到國家決策層的一些反應,我口述得比較生動,哪個人怎麼說的,哪個人怎麼反應,包括當時一些國務院領導的反應。透過自己個人的經歷,讓人們看到社會發展中間的一些大背景。如果能這樣,就達到了自己口述出書所期望的目的,達到交流和溝通的目的。 書中最後那節「『論定』何須待『蓋棺』」,很精采,不過按慣例,你的退任,應該由時任中組部長李源潮約你談話?你趕到北京才知道是時任副主席的習近平約談你? 那是二零一零年末,習近平約談,在我退任前對我在中信和光大工作作了充分肯定和褒獎。我很感動和欣慰,雖是那麼幾句話,認為我這些年的工作是卓有成效的。我覺得任何成績,無可矜誇,我用這個詞。就是說,不可以很自負地認為我們做了什麼了不起的事。矜,矜持的矜,誇,誇讚的誇。因為什麼呢?因為我經常地說,我自己確實努力了,但是任何事情幹得好,要靠政策對,要靠領導好,要靠天幫忙,要靠大家共同努力。所以應該是時勢造成的我們自己有多大的能為。這是我著意想表達的。十六年在光大,十年多在中信,屢經波折,不懈奮鬥。我把自己的個性張揚了,把自己的人生積澱發揮出來了。我不太在意說人生什麼成功失敗,人生就是一個過程,成就感也不過是你覺得有些事情做得有意義罷了。 從書中看,當年你和秦曉的關係是非常深厚的,現在的分歧主要在哪兒? 你看了書,就知道我跟秦曉的關係不一般,非常深厚,共同走過很長道路。我們兩個在觀念上的分歧,以致現在時有爭論,有時甚至衝突。根本問題就是我認為他比較固化地堅持西方的理念信條,我書中最後提到了對西方「價值觀」、「政治觀」、「經濟觀」的原教旨式的頂禮膜拜,當然是有所指的。我則把自己稱為「實事求是派」,堅持從中國實際出發,堅持中國應該走中國特色的道路,絕不能照抄照搬西方那一套。 你為人始終很低調,是什麼促動你突然口述這一段歷史的? 是一些老朋友,希望我把我自己的文革的經歷記述下來。對於文革時代,很多人在回憶那段歷史,但說到當年的情況,我幾個老朋友都說不夠客觀,或者說有失真的情況。作為那段歷史的親歷者,有些回顧者不在那個位置上。所以他們就推我出山。我有文字功底,但我懶於動筆的原因,是覺得自己沒需求,大半生都過去了,有必要去向世人展示嗎?沒有這個需求。一些老朋友說,你記錄下來,才能恢復歷史的一些本來真面目。這句話刺激了我,就是說在各種關於文革的憶述中,很多事情不夠真實,或者相當程度上離開了本來的面貌。這個就是我這次做這個口述史的緣起。目的是兩個,一是作為史料留存,二是能與人作溝通。 為後人作為史料留存,能理解;你說的「與人溝通」怎麼理解? 我父親,由於工作性質的原因,沒有留下太多史料,那已是無可挽回。要研究文革,把我這樣一個人作為個案,是一份史料。 這樣也可以給自己大半生畫一個句號,或者是一個大的分號。借此,我能透過這樣的文字和圖片,與讀者與大家,熟悉我的、不熟悉我的,和我一個時代的人,或年輕一些的人,都可以溝通,可以交流。今天的社會是思想非常多元化的一個社會,有各種各樣的對社會、歷史、民族的看法,我是社會的一分子,把我的經歷和體驗以及心路歷程記述下來,也使其他人能了解我,而後便於與我溝通和交流。 你為什麼選擇口述而不是自己動筆? 我曾經考慮自己動筆撰寫,後來正好機緣巧合。此書編撰者米鶴都,作為一個歷史學者,他用這種訪談方式,推出了一個有關文革的《回憶與反思》口述史叢書系列。在我這本之前,已經有了兩本,我這是之三,同時跟我這本出的還有一本之四。 米鶴都過去的那兩本�提到過我經歷的一些事情,包括跟我熟悉的一些人的回憶。但有人向他提出,關於這段歷史,如果你不找孔丹,寫出來的肯定不具權威性。老米後來也是考慮到我的典型性,願意找我。我認為他做的工作是有價值、有意義的。作為一個對社會有責任感的人,應該把這段歷史記述下來,回憶,總結,反思。 據說你最後採取口述方式,是因為想與訪談者之間有互動和碰撞? 對,這正好是一個機會。這兩種方式——自己撰寫和口述,我覺得還是有區別的。我最後採取了口述方式,是為了跟訪談者之間互動,可以表述得直接了當、不加渲染。力求我的表述是平實的、自然的、客觀的、直白的、樸素的、真實的。 我希望能力戒現在有一些回憶錄為了給自己樹碑立傳,矯揉造作,美化提升,打造自己的形象,甚至文過飾非。 你朋友和讀者目前對這部書的反饋如何? 有些朋友看完了跟我談感覺,我聽了還比較安慰。他們覺得總體而言,我的口述不做作而比較平實,這正是我希望的。沒有特別讓人覺得好像波浪起伏的故事,表述的相對平淡。我們經歷的時代是波瀾壯闊的,發生很多事件,但我表達的時候比較平靜。沒有花太多筆墨去渲染。改革開放也出了很多問題,不可能一帆風順,也出現很多負面現象。這也就是我做這個口述史的緣起因由。 去年我過六十五歲生日之際,好友馬凱寫了一首詩送我:半生長卷已斑斕,更有殊才上筆端,最是較真終不改,難得本色任天然。我覺得,第三句寫出了我的性格特點,寫出了我的執著和堅持,而最後一句就成了這本書的書名。■儲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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